夜半虚席

一

黄昏匍匐过天空的蒺藜地

夕阳的钩刺刮破初冬的衣角

楼壁的伤痂迸裂

霓虹灯顺着残肢缓缓淌下

滴在集市肮脏的路面结成坚冰

店铺涌出洄游的鱼群

在湍流奋力一跃——回家

和她们的孩子面面相觑。

最后一盏街灯亮了，钉紧暗处

挣扎的蝶翅；回忆停放在

透明的棺椁里，这短命的贩夫

山竹、石榴、柚子……曾在它手心

星体般环行。当我们陷于

热带的轮回，时间在拍卖厅

重重地敲响木槌：

一下，两下，腐烂。

雨丝摸索着大地干瘪的血管

春意受辱般从旷野的苦胆中沥出

守灵的蜜蜂束起细腰

花舌上沸腾的黄金：时间

摆弄语言的蝥刺

用致密的绒毛擦拭最后的贞洁

——我是谎花

我是玛蒂尔德；始终有一条项链

沁凉，悬空，无形。像沙漠的伞蜥

撑开棘皮隔绝现实的曝晒

二

第一场雪不起眼地下过了

语言的冰晶瞬间消融

这还不是老师心中值得作文的

《第一场雪》。等啊等

太阳和月亮每天平分头顶的舞台

可一日短于一月；等啊等

小人书再看一遍

当孙悟空惊愕于如来的手指

——写，就是发生

窗外，修辞的暴雪覆没顽劣的现实

打雪仗、堆雪人、滚雪球。手

没缓劲儿，就捉起笔。字迹

歪歪扭扭如伐倒的树。换一页

扎木筏顺流而下。天南地北，成材

或不成材；被木匠制成圆桌，被主妇

填进灶膛。当蜡油滴在桌面

纷飞的炉灰：

像墨鸦，仍不倦地叠摞石子

从字与字的空隙间，回忆之水上升

填补我们心的空瓶

三

和煦的秋光成群溃退。柳树

残存几片叶子，像史官攥着绳结

冷。冷得像敌人喝干我头颅中的酒

大船链锁小船：火。从一头烧向

另一头的火，弓着脊背蠖量千里舳舻

这是命定的火灾，还是我这个

不可知论者在祭坛祈来的妖风

让火愈烧愈盛，回忆的尸骸越垒越高

让词中之词竖起刀刃般的瞳孔。

让每个黄昏、文集的每一页都承载

一个如此的战场。让无数的锈

聚附于抛向前世的箭矢。命运

正是这些由自己写下却来不及辨认的

回忆。当割草机挥霍着苘麻的沁苦

当风翻阅褪色的果林，灵魂是否

如枝桠间干枯的蝶蛹，是否等待

我们将其演绎为来世的爱情？

这就是文明：我贡献水、蜂蜡、花蜜

和灵魂的8字舞；我们建筑

完美的巢，也分裂为陌生的两群

跟随哪只蜂后都算不上忠诚

在翅膀扇动足够次数以后，我会死

而死，是必然的忠诚

四

少有的明媚的冬日：鸽子从屋檐

飞向屋檐。只有黍子和碎玉米，

没有橄榄树，我描摹的是更真实的

草环：颈羽紫绿的反光。

鸽子从屋檐飞向屋檐。丁香梳落

金色的鬈发，情侣紧紧拥抱

如两片眼睑。仍需提防蛰伏的寒冷

可是，我爱……

把我逐出嘴吧；

把我冻僵。下一个……是春天。

卷柏千里寻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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